2017年10月4日 星期三

死之華 - 第一章 - 新年快樂

從我有記憶以來,我曾經嘗試過自殺三次。
第一次是我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即使已經邁向自動化的時代,政府當局認為讓人類上學仍然有必要,所以在家中由配給的機器人教導相關的知識以後,每個禮拜仍然會有二天的時間在學校進行人類社交相關的機構式學習,即便沒有社交仍然可以活下去,但規定就這樣吧。

還記得是一個冬日雨天的午後,陽光斂起溫暖的面龐,即使是亞熱帶的島嶼,下起雨來仍然會讓人寒意陣陣,感覺有點像是登上3000公尺高山後想稍微在路邊歇息,過了十分鐘會稍微打個寒顫這樣吧。
那個時候的課記得正在討論「人類的歷史的演進到了現今世代的價值危機」,連價值都沒有的我們,機器人老師所訂的這個題目現在想想分明是在嘲笑我們吧。
每間教室大概都只有十個人,大家都配給一位老師,因為是社交式學習,所以大部份的時間都是老師讓我們自由發揮,如果不小心偏離討論的主題太多的話才參與我們的對話,最後再總整理式地報告這堂課的主題與知識。
教育發展了整整漫長的人類歷史,從討論到機構式學習,再到討論,仍然是一片虛無。

但這不正是最後大家都要回去的地方嗎?

雖然我不是很怕冷,但我還是穿起了素色的天藍色連身帽外套,那個時候我最喜歡天藍色了,不管是抬頭還是低頭,都可以看見天空。

校舍在那個時候剛整修完,本來教室內部是50年前流行的純白色的的四方空間,那時的人類面臨環境的浩劫,相信只有純白才能帶來對地球的想像,而不是輕易地去回歸端視地球現在的殘缺。新技術與自動化的來臨讓地球的破壞停止,萬物也漸漸地復甦。所以純白再也不流行了,反而百年前的暖色調溫馨風格引領風潮,因為據說這樣可以有效降低自殺率。

我的教室位在大樓的五樓,正中間是一四張長方形的深咖啡色木桌子,圍成一個正方形,我的同學們平均分散地坐在這個擺位之間,腳下是墊高的木質裝潢,所以我們要脫鞋子才可以進來;牆壁採用和式的壁櫃式檔案櫃,老師平常把我們上課所需要的電子儀器放在裡面;燈光則採用北歐式的暖黃色吊燈結構。雖然好像很雜亂、無規則的建構,但簡約的擺設、精巧的佈置讓這一灱看起來極其自然地發生在眼前,好像本來就應該這樣這樣存在才是最合適的一樣。大概這也是自動化之後帶來前所未有的設計感吧。

當時自殺的原因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和我同班的同學W趁下雨時間大樓的保護力場最弱的時候跳樓了。

具體的原因其實我也已經忘記了,我只記得他自殺前幾天的眼神,像是西亞的庫魯伯亞拉洞穴一樣,深得完全不知道通往哪裡,沒有存在任何的希望之光。

「人類的歷史的演進到了現今世代的價值危機」,嗯,大概和這個討論主題也有關係吧。

當時的他摔下樓時頭部朝下,發現時除了頭骨碎裂之外,頸椎直接一分為二,勉強因為皮膚的支持而不外露;顏面骨大約也碎了,從鼻子的地方流出了大量紅色的液體。

全班像是著了魔一般,追隨他的腳步而前進,畢竟集體行為一直是人類能夠生存的原因,一但有人奔向那一道光,就死心踏地往那隊直行。

即使是奔向死亡也是。

有一個人跳樓後,學校緊急把力場調高,但是雨天的力場調高便會讓人類觸電,不致於死亡的觸電,但足以讓人痛苦好一陣子。

於是跳下來的我們就被送去急診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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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還是想要出門啊。」May在廚房準備著今晚的消夜,聞起來應該是烤起司焙果的味道。
「是呀,好久沒有在這個時間出門了,今天的煙火是台北101的拆除煙火,整棟被炸毀的百年舊時代的無用高樓,一定很美吧。」我正從樓梯上下來,準備穿襪子。
「哎呀,雖然說這個時代再也不用需要高樓來展現自己的國力了,但人類自古以來的陽具崇拜仍讓這些毫無美感的建築物繼續留在世界上也是無可厚非的嘛!」May有一點點戲謔地說,咯咯笑著。
「既沒有歷史感又沒有未來感,只能苟活在現在的時空下只好消失了吧。」
「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現在不就可以稍微抓一下,就像消夜還是可以吃個烤起司焙果這樣,拿去吧,」May把熱騰騰的焙果遞過來。「路上小心囉。」
「嗯嗯,我會的,應該看完煙火就會回來吧。」
「反正你體內的晶片會告訴我動向的,該不會忘了吧,傻傻的。」May一樣咯咯笑著。「真的不用和你一起去嗎?機器人偶爾也想和你們一起出門呢。」
「不用了,今天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只要是身為人類便會在一出生植入晶片,會告訴政府配給的機器人知道你的位置、生命徵象、精神狀態,每個人類都在嚴密的監控下活著。

但是我們的唯一憧憬就是死亡。

「當然知道啦,做什麼你都會知道。」真的是不管『做什麼』都會知道。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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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全自動化的時代,我仍然戴著指針式手錶,只有這種錶才具有美感,大約機器人也知道這回事吧,所以才繼續有在生產。

手錶是十分簡約的全黑表面,除了圓形的錶框以外是金屬的銀色光澤以外。錶帶則是合成皮製的黑色光滑表面,戴起來十分舒適。

指針指著11:30,剛好到101的時候不用等太久就可以看到煙火了。

如果使用快速的交通工具應該不用10分鐘就可以到了,今天還是走路吧,畢竟家裡離台北101也沒有太遠。

我居住的社區是政府所規劃的單人住宅區,這種住宅已是現在的主流,公寓式住宅因為人口的銳減而不再需要,加上大部份的人都是單獨一個人活下去的,所以這樣管理起來反而比較「方便」。

舊北市的市中心原先由台北101附近形成一個很大的商業活動地,也已經在自動化的潮流下衰敗,唯一殘留的舊北市原先的精神只剩下台北101了,市中心則變成了機器人研發與生產的南區附近。

但是所謂的舊時代的精神,又是什麼呢?
好大喜功、陽具崇拜,或者只是單單在那裡豎起一個統治者的象徵?
時隔了100多年我是永遠不會懂的吧。

街道的兩旁並不多建築物,即使有也是矮矮的是均一的白色三層系建築物,仿佛這個世見只剩下白色的潔淨,但其實裡面住的人類究竟是靈魂染黑或者仍是一片潔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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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穿越了住宅區的街道,終於來到台北101一百公尺外的地方,即使在這個人口銳減的世代在這個時刻仍然後選擇來跨年呢,大概是新的一年可能帶來新的光吧。

但這個世界並不存在著可以稱為希望的光。

人群們選擇儘量離101越近越好,我也是其中的一員,因為這樣可以更接近建築物爆炸的死亡距離,即使大家心知肚明力場的保護下我們「只能」毫髮無傷。

畢竟這是全人類唯一的憧憬。

時間來到了11:58。

身旁的人拿著同樣的德製啤酒玻璃瓶,我看見一個年約25歲的大鬍子男人喝完之後,幫玻璃瓶打碎之後,脫下全身的衣服,不到十秒已經是一絲不掛了,看見他肥油油的肚子以及濃密的體毛,身體稍稍脹得整紅,看起來一副刀槍不入的體態,奮力把碎玻璃瓶往自己的腹部插入。
一旁的機器人警察在他插入前用他長的手臂直接把他的手纏住,那個大鬍子男人痛得跪在地下,機器人警察上前直接注入肌肉鬆弛劑,人類們看見他狼狽、一動也不動的樣子對著他指指點點,機器人警察什麼話也不說地把他「移動」到我們目前無法知道的地方。

「那個人就是壞了規矩。」有一位年約15歲的少年,看起來就是發啤酒的人。
「說好看完煙火再『行動』他就是沒有辦法等待,等一下警察的監視就更嚴密了,這樣真的很麻煩。」少年稚氣未脫的臉上露出可惜的表情,他的眼神讓我無法不想到小學三年級同班的W。
「你也要來一瓶嗎?跨年可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呢,或許可以見到死之華呢。」

機器人資料庫無記載的資訊,被人類大膽又小心翼翼地傳頌著。

「過了十二點,我的死之華就到了!」我雀躍地說著。
「好傢伙,這杯我請你,今天一定要成功啊!」少年的眼神仿佛看見希望般發光,和剛才簡直是兩個不同的人。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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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了11:59,人群紛紛擾動,巨大虛擬電子看板浮現在半空中,用阿拉伯數字顯示大大的10。
「10」旁邊的人們開始吶喊。
「9」我再拿起一口啤酒喝。
「8」開始出現玻璃瓶碎裂的聲音。
「7」玻璃碎片瞬間被自動除汙系統移除。
「6」男人們開始脫去上衣。
「5」女人們開始脫去內衣。
「4」開始有人昏倒。
「3」機器人警察一一清除這些人類。
「2」我並沒有脫去衣服。
「1」但我的酒瓶是碎的。

「砰」


「砰」


「砰」


台北101的主體直接從三個地方斷裂。
人類開始尖叫,大聲呼喊著希望的到來。
煙火直接綻放在眼前,巨響得著膜已經破了。
但無所謂,反正今天後將離開肉身。
玻璃衝向我們而來,但巨大的力場無聲無息地把這些東西都彈開

人類用力地把碎掉的玻璃瓶刺進腹部。有些人直接被警察抓走,有些人血流汨汨大聲狂笑而躺在血池中。

我把玻璃瓶藏在腹中刺,血流不止但穿著黑色的衣服一定不會有機器人太快發現吧。

看來失血量快到了。

眼前開始黑成一片。

意識逐漸遠離。

平衡感變得糢糊。

在倒地前,我用盡最後的力量。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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